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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格勒的认识论以及在科学认识论中的应用

【作    者】 刘东冀
【出    处】 《文化学刊》2023年第05期
【标    签】 哲学  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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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格勒的认识论以及在科学认识论中的应用

刘东冀

摘 要:贝尔纳·斯蒂格勒是当代著名哲学家,其思想对于科学认识论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本文将依据其三卷本的《技术与时间》,从其对于美诺问题、爱比米修斯之过失、记忆理论出发提取其一般认识论思想,并将其推广到科学领域,作为其科学认识论的思想加以论述。这一科学认识论思想将表明:一方面,人类的科学认识呈现出累积性进步的特性;另一方面,人类的科学认识永远无法与绝对的客观真理达成统一。

关键词:科学认识论;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725(2023)05-0090-04

作者简介:刘东冀(1998—),男,河北唐山人,黑龙江大学哲学院,主要从事科学认识论研究。

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是当代著名的技术哲学家、文化评论家。虽然就目前斯蒂格勒的中文译著来看,科学认识论问题并不是斯蒂格勒研究的重点,但是,由于科学认识论是一般哲学认识论的分支,是一般哲学认识论在自然科学领域的运用[1],因此,我们可以从斯蒂格勒的一般认识论出发,探讨斯蒂格勒的科学认识论思想。

然而,目前同样没有专门论述斯蒂格勒一般哲学认识论的著作,斯蒂格勒本人可能撰写,但是还没有中译本[2]。所以,我们需要先概括出斯蒂格勒的一般哲学认识论思想,这些思想散见于他的代表作,即三卷本的《技术与时间》当中。这里尤为重要的是《技术与时间1:爱比米修斯的过失》,因为这里提出了斯蒂格勒认识论问题的起源问题,即美诺悖论以及相关的变形问题。同时,这本书中还借助于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神话提出了斯蒂格勒对于认识论问题的初步解答。之后,在《技术与时间》的后两卷中,斯蒂格勒引入并改造了胡塞尔的记忆理论,从而完成了斯蒂格勒本人的认识论思想。我们首先要对这部分思想进行详细论述。

一、美诺悖论

美诺悖论是斯蒂格勒认识论的逻辑起点,而且在斯蒂格勒看来,美诺悖论是整个西方认识论历史的起点。

所谓美诺悖论,是记载于柏拉图的《美诺篇》当中的故事。美诺与苏格拉底辩论,美诺诘问苏格拉底:假如你不依靠经验,假如这个依靠对于本质的探讨在原则上是不可能成立的,“那么,苏格拉底,你将怎样着手寻找一个你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东西?在所有你不认识的事物当中,你觉得应该找哪一样呢?甚至可以假设,你由于机缘巧合碰上了你所要找的东西,可是由于你从来不认识它,你又怎么知道这就是你寻找的对象呢?”[3]105

这个问题有着种种变形形式,并贯串了哲学史[3]106。在柏拉图那里,这个问题是如何从可感世界进入可知世界的问题;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这个问题对应着天界与尘世的鸿沟的问题;在休谟那里,这个问题是归纳问题;康德则把这个问题称作先验性问题,亦即先验知识如何先于经验知识存在的问题。而斯蒂格勒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开始于普罗米修斯神话。

二、爱比米修斯的过失

希腊神话中的盗火神话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众神创造了动物,并令普罗米修斯和爱比米修斯赋予动物们一定的性能。爱比米修斯向兄长普罗米修斯讨要来了整个的分配的工作。然而,由于疏忽,在轮到给人类赋予性能时,爱比米修斯已经将性能消耗殆尽。为了弥补兄弟的疏忽,普罗米修斯在神明那里盗取了技术的创造性以及火给予人类。因此,普罗米修斯因为盗窃的罪过被宙斯惩罚。

斯蒂格勒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哲学分析。通常人们认为斯蒂格勒的分析提出了人的技术性本质的命题[4]。这是从人类学角度对斯蒂格勒分析的解读。这种解读是斯蒂格勒对盗火神话进行哲学分析的一个维度,但是不止这一个维度。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正如斯蒂格勒指出的那样,普罗米修斯和爱比米修斯的名字在古希腊文当中分别意味着先见之明与后知后觉[3]213,这两者实际上对应着斯蒂格勒后来提出的预存和持存概念。

斯蒂格勒认为普罗米修斯和爱比米修斯都犯了错,因而才有人类的产生。从认识论的角度看,这是在说人的预存与持存过程的出错导致了人类认识能力的出现。问题在于这两个过程出现了怎样的错误?

持存的错误似乎是明晰的,我们可以在《技术与时间2:迷失方向》的第四章当中对记忆丧失问题的讨论找出端倪[5]253-255:持存的过错正是遗忘,这恰好是希腊神话中爱比米修斯的过失。然而,正如斯蒂格勒所指出的那样,记忆的遗忘是必要的。这里需要引入斯蒂格勒对胡塞尔记忆理论的改造加以说明。简单地说,斯蒂格勒延续了胡塞尔对于滞留和重新记忆的区分,将之命名为第一持存和第二持存,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第三持存。从第三持存到第一持存、从第一持存到第二持存这两个过程必定伴随着遗忘,因为如果没有遗忘的过程,这就意味着完全的持存的重现,在斯蒂格勒看来,这就意味着抽象的不可能以及时间的重复性停滞,然而在实际当中并没有发生这两种情况,因此,持存必定伴随着遗忘。

遗忘是爱比米修斯的过错,也即是持存的过错。但是预存的过程又犯了什么错呢?关于这一问题,斯蒂格勒没有给出比较明晰的解答,这需要我们沿着斯蒂格勒的思路对这个问题加以解释。

正如神话当中的爱比米修斯一样,人类认识的持存过程有着遗忘的过失。同样,预存的过程犯下了与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过失。神话当中的普罗米修斯犯下了何种过失?答案是盗窃的罪过。一般的盗窃是将他人的财物据为己有,但是普罗米修斯的盗窃并非如此:他是偷取独属于神的,将之给予人。神人之分,就是无限的、必然的、确定的、先验的天界与有限的、偶然的、不确定的、经验的尘世的分别。预存的过程,令经验的存在成为先验的存在,这实际上就是理性的过程。但是,正如美诺悖论一样,从人一跃而为神,从有限的尘世进入无限的天界本身是不可能的,这种不可能,同时就是一种过错。预存的错误,就在于使属于人的成为属于神的,就在于化不可能为可能,也就是说,预存的过错与其说是偷盗,不如说是僭越。

预存就是期望,它从属于持存也即回忆,它的过失同时也就是持存的过失的结果。持存的过失也就是遗忘,使得人类的认识过程能够从感性材料当中抽象出知性概念,而预存的过失则使人类相信一种未来,也就是与过去相一致的未来。这种相信实际上是无根由的,但却是人类认识先验知识,能够拥有和使用理性的前提。我们可以猜测,斯蒂格勒一直没有完成的第五卷的《技术与时间5:必有的缺陷》可能要讲述的就是持存与预存的过失作为人类认识能力必不可少的缺陷的问题。正是这双重的过失,使得人类的认识能力成为可能。这一观点构成了斯蒂格勒认识论的基础。

三、第三持存

正如前文所指出的那样,斯蒂格勒从胡塞尔对于记忆问题的观点出发,提出了第三持存的概念。第三持存就是技术,但是在斯蒂格勒的语境当中技术是一个极广义的概念,在这里,斯蒂格勒更加强调技术的物质性或者说稳定性,而不太强调工具性。

斯蒂格勒在分析胡塞尔的记忆理论时意识到了胡塞尔存在的问题,也就是在不同人之间如何生成相似的第一持存和第二持存的问题。在胡塞尔那里,第一持存是当下体验的滞留,第二持存是对之前体验的滞留的重新记忆[5]225。但是,胡塞尔是将第一持存与第二持存相对立的。斯蒂格勒认为,这种对立会导致再次记忆的过程所产生的新内容变得不可能。以诗歌为例,在第一次阅读一首诗歌时,首先出现第一持存,然后出现第二持存,这里的第二持存是对于这首诗歌的理解。然而,当再次阅读同一首诗歌时,往往会出现新的理解。如果第一持存与第二持存完全对立,也就是说第二持存没有参与到对第一持存的筛选当中,那么两次阅读诗歌应该会得到相同的理解,也就是说不可能出现新的理解。

在这个分析中,斯蒂格勒又意识到,重复阅读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是在意识之外稳定不变的。斯蒂格勒将之称为第三持存。由于在分析的过程中,斯蒂格勒使用的例子是诗歌,也就是文学,而文学又属于技术,因此,斯蒂格勒认为这种第三持存就是技术。

四、斯蒂格勒的认识论

持存与预存的两种必要的过失以及对于胡塞尔记忆理论的发展,构成了斯蒂格勒认识论的主要观点。其主要观点如下:

斯蒂格勒承认一种稳定的、历史性的存在,这就是第三持存。第三持存相比于更加变动不居的第一持存和第二持存而言,其性质更加稳定,因此,对第三持存的反复“阅读”也就成为可能。

人类的意识流在触及第三持存时,产生了第一持存,也即是当下体验的滞留。然而,相较于第三持存而言,第一持存总是不全面的,也就是说,这里出现了持存的遗忘的问题。斯蒂格勒认为,过去的经历产生的预存成了持存遗忘的筛选器。由于预存在这里同样犯下了过错,那种僭越不仅导致意识流从第三持存当中获取的第一持存出现了遗忘的问题,而且还出现了延异,也就是说,第一持存比起第三持存,不仅少了什么,同时还多了什么。类似的过程同样出现在第二持存当中。第二持存是对第一持存的重新记忆,也就是回忆,但是遗忘同样出现在这两种持存之间,同样是预存担任了两种持存之间的筛选器,同样产生了延异的过程。

五、科学认识的发生、形成与发展

托马斯·库恩将科学历史的结构分成前科学时期、常规科学时期、反常与危机、科学革命时期以及新的常规科学时期[6]。然而在斯蒂格勒这里,可能不存在库恩意义上的前科学时期。斯蒂格勒在评价卢梭和勒鲁瓦—古兰的人类学时,认为两者都存在着一种对于原初起源的理论虚构,也就是假定了一个与后续时代都不一样的起源时期。斯蒂格勒认为这种假设是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的。同样的,库恩的前科学时期似乎也属于这种原初起源的理论虚构。因为库恩标定存在常规科学的标准在于存在一定的范式,而范式不在于实际上的对错或者精致程度,否则相对于后人而言,前人总是不存在范式的。既然即使最粗浅的范式依然是范式,而只要存在一个能够在内部相互交流思想的共同体,总能够形成一些粗浅的认同,因此,除非认为人类在最初有一个无共同体的共同体,否则就没有必要认为存在一个前科学时期。而这种情况正是斯蒂格勒对于卢梭的批评。

没有一个真正的前科学时期,这也就是说,科学认识的最初起源同样是不可考的。而只要是在那些原初起源的虚构时期之后,人就意味着是存在于历史当中的人,已经形成的共同体的个体化以及个人的个体化共同构成了第二持存。当这个人去进行科学认识时,他要么会对前人的科学认识成果进行学习,要通过自己的观察加以总结。

通过知识的载体获取前人的科学认识成果的过程,可以作斯蒂格勒认识论当中从第三持存获取第二持存的典型形式。知识的载体是一种技术,也就是一种可理解的第三持存。通过共同体的个体化以及个人的个体化而获得一定第二持存的人对这个第三持存进行体验,由于在进行体验之前就拥有了一定的第二持存,也就是说,这个人在体验的时候必然存在了一种预存,这种预存导致进行体验的人产生了与第三持存不同的第一持存,而后又产生了与第一持存不同的第二持存,这两个过程前者产生了感觉,后者产生了意义。预存的存在既意味着持存的遗忘,也意味着延异的产生,因此,实际上初次体验这一第三持存的这个人会对前人的科学认识成果产生一定的误解。

通过前人的口述获取科学认识是与通过知识的载体获取科学认识相似的过程。这里的区别只在于体验的对象是声音而不是第三持存。不过,相较于第三持存的稳定性,人的口述可能是不稳定的。然而,虽然口述人的语言可能存在着不稳定,但是口述人的心中科学认识,也就是口述人的第二持存却是相对稳定的。由于倾听人知道口述人在通过不稳定的语言描述稳定的科学认识,这种“知道”所导致的预存使得不同的第一持存向着共同的第二持存转变,进而导致倾听者的第二持存与口述者的第二持存趋同。但是这里仍然必定存在着延异。

通过观察对科学认识加以总结,或者通过前人的演示形成科学认识仍然是类似的过程。这里为观察者的第一持存和第二持存提供稳定性的,仍然是一种第三持存。在斯蒂格勒这里,编程化的宇宙似乎成了一种超级记忆第三持存[7]。于是上述的过程再次出现了。

上述的过程是科学认识的发生过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尤其是在第一持存向着第二持存转化的过程当中出现了抽象化的问题。第一持存作为当下体验的滞留是最鲜活生动的,第二持存就要暗淡许多。不过,第二持存开始出现一种联系:现象与现象的联系。这里面,前一个现象是崭新的第二持存的现象,后一个现象则是过去的第二持存的现象。预存作为筛选器,将这两种现象联系在一起。而在过去的第二持存当中,具有重要地位的是一些特定的图像和声音,我们将这些图像和声音称为文字和语言。使用精练的文字和语言对超级记忆第三持存当中的现象进行描述,这就构成了科学理论。

预存的僭越让人们总以为第二持存是与超级记忆第三持存相一致的,然而,延异总是存在的。科学理论说到底是一些人对其第二持存的总结,但是第二持存与超级记忆第三持存之间存在的不可避免的延异使得科学理论终究可能出现无法解决的问题,用库恩的话说,就是出现反常和危机。关注到这些反常与危机,将之转化为自身第二持存的人可能用文字和语言做出新的解释,这种解释的目的在于不仅要将过去的科学理论囊括,而且还要解决反常与危机,因而出现了科学理论的发展。

六、结语

总体来看,从斯蒂格勒的认识论出发构建科学认识论,似乎对于科学认识的过程是具有一定解释能力。这里似乎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科学认识不断积累、不断进步的图景。然而,由于延异的存在,作为集体第二持存的科学理论似乎永远无法与作为超级记忆第三持存的宇宙现象达成绝对的同一,也就是说,确定性虽然在不断推进,但是不确定性却无法完全消失,这似乎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参考文献

[1]高兴华,彭湘庆,李亚宁.科学认识论教程[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1:12.

[2]张一兵,贝尔纳·斯蒂格勒,孔伟宇,等.走向批判认识论前沿[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6):91-97.

[3]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1:爱比米修斯的过失[M].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9.

[4]舒红跃,李早.斯蒂格勒“代具”技术理论探析[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9,35(11):33-38.

[5]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2:迷失方向[M].赵和平,印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6]邱德胜.科学发展模式的演进与出路[J].科技管理研究,2011,31(1):231-233.

[7]贝尔纳·斯蒂格勒.南京课程在人类纪时代阅读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到《自然辩证法》[M].张福公,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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