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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陕军中的明亮与温情——叶广芩小说创作的儿童视角浅论

【作    者】 刘小佳
【出    处】 《作家天地》2023年第21期
【标    签】 现代文学  艺术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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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陕军中的明亮与温情——叶广芩小说创作的儿童视角浅论

刘小佳

(西安邮电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1)

【摘 要】作为当代创作水平最高、最有影响力的陕西女作家,叶广芩近年来创作了儿童文学作品“耗子丫丫三部曲”,受到文坛一致好评。回顾叶广芩的创作生涯可以发现,“耗子丫丫”,也就是“我”一直是她的家族小说的主要叙述者,儿童的视角为变迁中的北京历史与家族沉浮带来了温馨与光明。

【关键词】陕西文坛 女作家 叶广芩 儿童视角 家族小说

纵观新时期四十余年陕西文坛,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他们三人,以及柳青、王汶石等老一代作家,共同为陕西文学打下了长篇小说、乡土与史诗的厚重标签。而陕西文学中另一个重要群体——女作家的创作以其不一样的风格和气质独出于乡土之外,同样耀眼夺目。叶广芩是陕西文坛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实力派女作家,近年来开始了儿童文学“耗子丫丫三部曲”的创作。这三部小说都以小姑娘丫丫为主人公,是叶广芩从成人文学写作转向儿童小说创作的尝试,其在童年叙事上呈现的艺术表现、审美特征以及所展现的儿童观极具有探索价值和研究意义。早在叶广芩创作家族系列小说时,就反复采用了儿童视角,在《采桑子》《状元媒》《去年天气旧亭台》等作品中,丫丫就站在叙述者的立场,用儿童的视角去刻画老北京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也用儿童的情感去体验大家庭的悲欢离合、骨肉情亲。

作为意义体系与过程的童年,是一个更具抒情色彩的概念,更多的是基于童年本质特征的抽象引申与升华,表示孩童般的精神特质,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充满幻想、浪漫与游戏的精神家园,甚至是人生的一种完满状态。这时的童年不仅仅与那个幼稚纯真的孩童有关,也与那个葆有赤子之心的“耄耋老人”有关。[1]方卫平指出:“我们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表现童年,不但意味着我们想要把一种什么样的童年生活告诉孩子,也意味着我们想要把一种什么样的童年精神传递给这些孩子。”[2]叶广芩将自己的童年经历与家族体验融合在丫丫的眼中,书写了自己记忆中的北京。

一、儿童视角下的京味文化

虽然身为满洲贵族后裔,叶广芩却在展示上层社会的贵族性格造就的恬淡闲适、优雅从容的同时,也因为时代的变迁而体会到了老北京普通百姓朴实的人性与认真的生活态度。一雅一俗的两种文化精神与审美趣味,在儿童的眼中交替并融通,共同构建了叶广芩小说中独特的京味文化品格。

在《采桑子》和《状元媒》中,丫丫眼里的父亲是亲切可爱的,是一个“毫无心计,满腹经纶又永远快乐的北京大爷”。父亲“懂礼仪,循规矩,尚艺术,爱美食,无忧的生活造就了他放达的性情”,这样的潇洒是基于一种荣辱不惊的底气与对勾心斗角的鄙夷与漠视。父亲这类出身上层社会的知识分子,保留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人生信条,他们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理想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无用”却善良地面对生活中的冲突与争斗,处处退让隐忍,其实内里是一种不屑与俗人相争的骄傲与自尊,即便是家族已经走向破落,他们仍努力维护着人生的信条与清高的自我身份。

而出身南营房老百姓家庭的永远“豁得出去”的母亲的融入,是平民文化对大宅门的一次成功入侵。母亲的泼辣性格与对儿女的宽容放纵,改变了大宅门的生活方式与人际关系,父亲对待其他儿女曾经是严苛的、不近人情的,甚至是残酷的,尤其是对离经叛道的老五,逐出家门后至死不见一面。与一生缺爱的老五相比,丫丫无疑是幸运的,在母亲的影响下,父亲对她给予了更多的关爱与宽容,也让她拥有了更健康更自由的人生。

《采桑子》中塑造了老七舜铨和老姐夫完占泰两个经典形象,前者为儒士,后者则一生追求道家的境界。这两个人物反映的是“作家对儒道互补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态度,眷恋与批判交织的复杂矛盾心理”。[3]舜铨是金家十四个孩子中最符合正统满族贵族文化要求的一个,他完美地继承了由父亲传递下来的家族文化中高洁的一面,也无可避免地造就了懦弱无能、与事无争的性格。但舜铨却独有着青年一代贵族后裔的儒仕气质和高尚品格。在家庭分崩离析、兄弟多年后再度聚首时,丫丫惊叹于舜铨对背叛家庭与民族的舜铻所表现出的大度与体谅。

《醉也无聊》中的老姐夫完占泰则是叶广芩塑造出的另一个复杂又可爱的满洲贵族形象。老姐夫满腹学识却不自傲,他对老庄的信念,对生命中肆意潇洒的追求,飘逸的做派和恬淡的性情,是金家的子弟所不具备的。在儒、道两种文化语境下书写了文化传统之外,叶广芩还从丫丫的视角审视着其他家人的文化坚守。《采桑子》中大格格不屈服于婆家的金钱与地位,痴迷于京剧艺术;四格格在横祸中安之若素,毫不屈服;二格格的一双儿女安贫乐道,守住了母亲的教诲;父亲对谢娘这种底层女性毫无所求的关爱和帮助。《媒元媒》中七舅爷和青雨无惧强权,用生命写下反抗的音符。丫丫所体会到的贵族传统,并不是高高在上令人仰视膜拜的冰冷规矩与制度,而是表现在这些鲜活的人物与动人的故事当中,正是这些人物一言一行无意中透露出的淡定从容,大气包容,自尊自爱,才构建出了叶广芩笔下的真正贵族精神。

与父辈和兄姊不同,丫丫是新一代和新生命的代表,她眼中的老北京,是理性地反思了传统生活模式与文化理念之后的北京,优与劣都有体现。丫丫的经历更加丰富,眼界更加宽广,她能够更容易地接纳新的生活,新的秩序,新的潮流。叶广芩清醒地看到,没有人能阻止历史洪流的前进性。“时至今日,胡同、大院被小区取代,老北京天桥景观被圆明园画家村、‘北漂’一族等取代,它们填补着老北京的时尚缺失,也建构了新一轮北京文化景观。而这些,才是当前北京真实的面貌。”[4]叶广芩接受并理解这种必然的变迁,所以并未沉溺于对过去的反复把玩无法自拔,而是把更多的笔墨投向丫丫,也就是作家自己童年与成长过程中现实的经历、记忆与体验。这种写法是难能可贵的,正是这种正确看待新旧更迭的态度,使得京味文学在当代文坛能够继续挖掘出新的元素,作家的创作视野和空间不断得到拓展。

二、儿童视角下的市井叙事

市井气息正式在大宅门登堂入室,始于丫丫的母亲盘儿的到来。母亲走进金家象征着市民意识的诞生,因此,维系市井的重要元素“人情”也借此机会走入了大宅门这一空间当中。母亲用市井的“人情”一层层撕下了旧式专制的包装,以市井的“人性”管理这个大家庭,这种源自底层的坚韧和体察人性冷暖的叙事策略,使“不吝”的母亲撑起了摇摇欲坠的金家。“‘人情’源自个体生存的欲望,是从人本体的角度对人性的洞察和体谅,是市民文化中世俗经验和智慧的体现。”[5]“‘人情’不仅成了‘市井’解构‘贵族’的策略,而且在关键时刻决定了家族的命运。在贵族文化和市井文化的对峙中,处于大宅门这一场域中的贵族文化在传统家族制度中得到了保障,但它却是对人性的异化,是一个抽象的理论世界。”[6]与僵硬教条的传统家族制度相比,在年幼的丫丫眼中,“人情”显然更具亲密感,也有生命力。母亲的到来,不但给丫丫,也给整个家族带来了温情。相较于高大森严的金家老宅,姥姥家所在的南营房才是丫丫童年最美好的乐园,最丰富的存在。

较之金家的子弟们,南营房老百姓们的生活无疑是困顿艰难的,但他们自有劳动人民代代相传的韧性与不服输不放弃的精气神,靠着这股韧性,他们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活得认真而倔强,就像墙根的野花,只要汲取一点点水,接受一点点阳光,它们就能竭力开出鲜艳的小花。从姥姥和南营房的邻居那里,丫丫学会了勤俭节约学会了关爱他人,也学会了各种生活中实用的小技能;从市场上的各行各业与民间艺人那里,丫丫得到了艺术的体验与文学的启蒙。如叶广芩所说:“穷杂之地给予我的是另一个生活侧面,是小百姓的柴米油盐,是小门户的喜怒哀乐,是高雅之外的平常,是阳春白雪们所排斥的下里巴人,这无形中,成了我生命中另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7]

三、儿童视角下的人文抒怀

当代文学中描写弱势者的作品众多,这反映出作家对时代的责任感及对民众的良知。但是,这些作品多是以刻画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悲剧命运为主,基调悲凉,笔触冷峻,故事也常常更有冲突和张力,因此不少作家醉心于对苦难的叙写,“然而当前的问题是,底层文学似乎患上了‘苦难炫耀症’”[8]“还有对苦难的‘放纵式叙述’”[9]

从创作伊始,叶广芩就关注于各阶层民众的弱势者形象。这是从伦理的角度发生的悲悯,成为叶广芩创作的基调和价值取向。叶广芩虽然出身贵族家庭,但自小体会过百姓的生活艰辛,她的悲悯贯穿于数十年的创作生涯当中,但是叶广芩并没有“把玩”苦难,借助丫丫的视角,她试图告诉我们,弱势者也有高洁的人格与尊严,也有无私的爱与关怀,也有执着的坚守,也可以闪耀出炫目的人性光辉。

但“叶广芩始终以温婉、悲悯的情怀去感受弱者,但又不是一味地同情,展现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和评价,相反,她笔下的‘弱者’总能焕发出别样的精神光辉,以充满审美和道德感的态度反诉生活”。从丫丫的儿童视角中,看到了家族传承的气节与风范,看到了文化与修养,看到了理想与执着。

《谁翻乐府凄凉曲》中的大格格爱戏如痴,为了对艺术的追求耗尽了一生的精力,也注定了一生的悲剧。她的生命定格在与小妹的第一次见面之后,丫丫的一场倾尽全力毫不体面的嚎啕,成了为大格格送行的最真挚的挽歌。大格格高洁又孤寂的内心代表着对艺术与高雅的极致的唯美追求。

而老姐夫在一身“仙气”之外的人情味更令人感动。丫丫与兄姊年龄差别过大,缺少玩伴,是老姐夫耐心的陪伴与教导,给了她大宅门里童年生活的抚慰与快乐。即便是与五格格离婚之后,老姐夫依然是丫丫最亲密的伙伴,依然尽自己所能关心爱护着丫丫和五格格,困难时常辟谷,将省下来的粮票分给丫丫和五格格。如此深沉的情感与付出,是老姐夫这样一个“迂腐无用”者惊心动魄的无私与大爱。

“情义”是叶广芩在许多作品中着力刻画的,太监张文顺、宫女莫姜,无不是底层民众中的深情之人。《拾玉镯》中的老五与赫鸿轩,更是一对一生有情有义的人物。丫丫与老五的见面是在她的“洗三”宴上。兄妹俩的赤诚相见,让一辈子活得肆意又荒诞的老五“眼圈有点发红”。

丫丫远比一生缺爱的五哥幸运,她得到了家人更多的关爱与宽容,但她理解五哥,欣赏五哥,对早逝的五哥有着无比的怀念,同时也感念着老五的至交赫鸿轩。在老五因为下海唱戏被逐出家门后,赫鸿轩自己也家道中落,但他用自己最擅长的弦子养活老五。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赫鸿轩吐露了肺腑之言:

在我眼里,您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您看透世事,活得洒脱自在,谁能有您的见识啊!这些年,跟着您,我真悟出了不秒人生的道道,从一个不懂世事的浑得鲁,变成了一个养家糊口的人……(《状元媒·拾玉镯》)

老五死后,赫鸿轩替他料理了一切后事。这样直指肺腑的感情震撼了年幼的丫丫,以至于在多年后对赫鸿轩的孙子说:

赫兔兔你得跟你爷爷学,无论是做人还是唱曲子。(状元媒·豆汁记)

总之,借助着单纯善良又充满活力的儿童视角,叶广芩的一系列作品不但刻画了老北京的沉浮变迁、俗世人情,也让读者感受到了“耗子丫丫”天真烂漫又自由的天性,看到了不一样的大宅门,不一样的胡同,不一样的北京城,获得了愉悦又感动、明亮又温情的阅读体验,这大概就是儿童视角的独特魅力吧。

参考文献:

[1]王友缘.走出迷思——童年概念的几种视角及其分析[J].教育学术月刊,2014(1).

[2]方卫平.中国式童年的艺术表现及其超越——关于当代儿童文学写作“新现实”的思考[J].南方文坛,2015(1).

[3]曲圣琪.叶广芩家族小说的文化底蕴浅说[J].写作,2010(9).

[4]杨秀英.论叶广芩写作的文化性[J].小说评论,2009(S1).

[5][6]夏雪飞.论叶广芩家庭小说中的市井书写[J].同济大学学报,2018(4)

[7]叶广芩.风也潇潇雨也潇潇[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8]王春林.推进底层叙事的内在化进程——读王祥夫小说近作有感[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1(1).

[9]洪治纲.底层写作与苦难焦虑症[J].天涯,2008(1).

基金项目:本文系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当代陕西女作家散文创作研究”(项目编号:2019J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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